這兩年有媒體邀請我點評中學生作文，因得一窺中學作文之面貌�？傮w來說，“尚麗、尚虛、尚單”——也就是，喜歡華麗，喜歡宏大，喜歡片面論證。

“中學生作文”此處是特指，都是一模二模的應(yīng)試課卷。會形成這樣的風格，出題者要負很大的責任。有些題目，把李賀從天上喚下來也寫不好。上有好者，下必甚焉，《儒林外史》里某人說孔夫子再生，也要學寫八股，就跟愛迪生穿越回21世紀，也要學用手機一般。

當然也有些題目很不錯，只是學生作文審題往往不到位，何也？多半這些題目跟學生的受教內(nèi)容脫節(jié)。單擺浮擱，是好題目，放在應(yīng)試語題里，就未必。

每年高考作文題一出來，總是鋪天蓋地的議論聲、試作聲、爭吵聲。這也難怪，文題雖小，可以喻大。從每年的高考作文題與反應(yīng)中，也能看出整個社會的精神狀態(tài)。

今年的高考作文題各省皆有，同樣也是妍媸不一。

全國卷以“同學關(guān)系”出題，可稱是最扣緊時事的，雖然題干本身就有矛盾：既說“高中學習階段，你一定在班集體里度過了美好的時光，收獲了深厚的情誼，同窗共讀，互相幫助，彼此激勵，即使是一次不愉快的爭執(zhí)，都給你留下難忘的記憶，伴你走向成熟”，又稱“某機構(gòu)就‘同學關(guān)系’問題在幾所學校作了一次調(diào)查，結(jié)果顯示，60%的人表示滿意，36%的人認為一般，4%的人覺得不滿意”。既然40%的人對高中同學關(guān)系給出了消極的評價，那談何“你一定在班集體里度過了美好的時光，收獲了深厚的情誼”？

因此這一題目本身就意味深長，充分反映理想化的校園生活與灰色現(xiàn)實之間的差距。事實上，整道題目也是在引導考生思考：如果同學關(guān)系緊張，原因是什么？如何增進同學間的友好關(guān)系，營造和諧氛圍？此乃前一段全國時評作者都在嘗試解答的問題，而我特別想看這些戰(zhàn)斗在同學關(guān)系第一線的考生們，會做何應(yīng)答？是依然在文中渲染美好想象，講說人間真情，還是直面不盡如人意的現(xiàn)實，提出自己的答案？

北京卷“愛迪生如何看待手機”是很有趣味的題目，但注定得不到有趣味的答案。蓋此為假設(shè)論證，八股時代所謂“入口氣”是也，某古人如何看待手機，不僅關(guān)乎此人的職業(yè)、成就，還關(guān)乎此人的性情、認知與思維習慣。愛迪生于中學生而言，怕只是干巴巴的“電燈發(fā)明者”、“發(fā)明大王”，單由此推論，愛迪生要么自己發(fā)明手機，要么改進手機，我想不出有什么別的可寫。

廣東卷題“捐助”，讓考生比較面對慈善捐助，三個家庭的三種不同態(tài)度。就我所見，是今年最好、最有話可說也頗有現(xiàn)實意義的文題。這幾年，慈善的話題很多，“暴力慈善是否應(yīng)當”、“受捐者應(yīng)否感恩”、“受捐與自尊的關(guān)系”都是時時引起公眾注意的議題。廣東卷最好的地方，在于并列三種態(tài)度，并未明示暗示考生該崇尚何種取向，這就留下了巨大的思考與闡述空間。

其余題目中，上海卷“更重要的事”與天津卷“‘___而知之’(填入一個字，學字除外)”也符合“廣闊”的要求。只是考場時間太短，題目過于簡單，對高度緊張的考生也是一種折磨，不如廣東卷收放有度。要知道，這樣的大題目，放在科舉時代，是要寫一天的哩。

專欄作者簡介：

楊早：北大文學博士、中國社科院副研究員�！对掝}》系列叢書主編。是目前活躍在各大媒體的知名文化學者。